“被高度政治动员的拥枪群体是控枪的最大障碍”——五名美国知名学者谈枪

2018年03月22日14:27  来源:环球网
 

      “永远别再发生!”本周六,50万人将高喊这一口号在美国华盛顿举行控枪大游行,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会是佛罗里达州帕克兰市中学枪击案的幸存学生。这一造成17人死亡、14人受伤的校园枪击案再次撕裂美国社会的伤口,过去数周,已有近100万美国学生参加罢课活动。昨天,美国马里兰州一所高中又发生导致数人受伤的枪击案。枪击事件不断的苦涩现实下,美国民众的控枪意愿十分强烈。加利福尼亚州的联邦众议员罗·康纳告诉《环球时报》记者,即使是持枪的美国民众,也有97%的人支持对购枪者进行全面背景审查。然而,美国国会的控枪努力依然在循着推诿不前的旧剧本上演。为何在许多人看来是近乎常识的控枪努力,在美国国会总能造成巨大分歧?两党政治分裂加剧又给美国控枪带来何种影响?针对上述问题,《环球时报》记者对数位长期研究美国政治及公众民意的学者进行了采访。

  最大障碍:游说组织会直接威胁支持控枪的政治人物

  环球时报:长期以来,阻碍美国国会出台控枪法案的最大障碍是什么?

  马克·彼得森(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公共事务学院教授):美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,在地理、文化以及拥枪历史方面存在明显的内部差异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国会反映了这种多元性与复杂性。当然,在联邦参议院,保守的农村社区被过度代表了,因为每个州不论大小,都有两名参议员。打个比方,纽约市民对控枪问题的看法,同来自爱达荷州或者南达科他州的美国人相比,必定截然不同。在存在两种相反意见的背景下,公选的政治人物应该做的是拿出合理的政策,以联结社会层面的不同意见。

  罗伯特·夏皮罗(哥伦比亚大学政府学教授):美国控枪的最大障碍是被高度政治动员的持枪者群体,他们强烈反对控枪。在政治人物、特别是共和党保守派政客眼里,该群体就像是难以逾越的障碍物,因为政客若想当选,必须获得该群体的支持。由此,共和党在整体上对控枪持一种反对态度,而目前在国会参众两院占多数席位的正是共和党。即使是历史上共和党在国会处于少数党地位时,该党的参议员也可通过“阻挠议事”(议会中居于劣势的一小部分甚至单独一名议员,无力否决特定法案、人事,或为达到特定政治目的时,在取得发言权后以马拉松式演说,达到瘫痪议事、阻挠投票,迫使人数占优的一方做出让步的策略)这一规则阻拦相关控枪法案的通过。

  安德鲁·哈特曼(伊利诺伊州立大学历史系教授):最大障碍是太多国会议员、尤其是共和党议员,从美国步枪协会接受大量政治献金,被拥枪组织游说绑架;部分保守议员可能的确从宪法第二修正案出发来看待控枪问题,但因为美国步枪协会的政治献金,这些议员彻底失去认真对待相反意见的动力。

  杰克·格拉泽(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高盛公共政策学院助理院长):美国步枪协会政治献金对政治人物具有“控制力”。美国步枪协会往往直接对支持控枪的政治候选人发出威胁,国会共和党人尤其缺乏挑战该协会的意愿。历史上美国存在禁止攻击性武器销售的相关法律时,凶杀率远低于目前水平。

  社会意见:支持控枪者的态度没那么“强烈”

  环球时报:民意测验表明,大多数美国公众都支持加强控枪。为何这种支持难以转化为具体政策?

  马克·彼得森:首先是历史原因,美国是唯一宪法提出保护公民拥枪权的国家。反对控枪者永远可以对宪法做出一种有利于自己的解释。其次,美国社会在控枪问题上存在两种意见,但两种意见持有者对自身观点的重视程度不一样。支持控枪者在美国社会占大多数,但他们的态度并不是十分“强烈”的支持。但是,反对控枪群体却是以一种坚决的立场提出自己的主张——这部分群体参加投票时,会单纯根据政治人物在控枪问题上的表态做出选择。同时,这部分人还热衷于捐赠政治资金,参加政治集会,写公开信,在社交媒体上评论——以种种方式放大自己的声音。该群体在选举中的影响力往往大于普通选民,特别是在政党内部初选中。国会共和党人知道,如果自己在支持拥枪权问题上表现得太软弱,下一次选举很有可能党内会冒出对手,以更保守的姿态挑战自己。从整体看,美国步枪协会以及反控枪的整体立场与今天的共和党深度捆绑,而目前在美国国会两院占多数的正是共和党。同时,当前在各州议会及州长位置上处于上风的也是共和党。

  洛雷尔·哈布瑞吉·永(西北大学政治科学系副教授):国会占多数席位的政党决定日程,决定对哪项议案进行投票。因此,即使某项控枪议案能够获得国会多数支持,共和党领导层仍旧可以在程序上发起阻击,不对其进行表决。

  背后的政治分化:共和党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保守

  环球时报:不仅是控枪,在移民、税收、医保、教育等几乎所有议题上,两党立场都截然相反。美国目前的政治分裂到了怎样的程度?

  马克·彼得森:当前美国政治的极化程度,在现代以来的美国历史中从未出现,几乎和19世纪末期的情况相当。知名政治学者理查德·诺伊施塔特将美国宪政的安排特点归纳为“独立机构却共享权力”。如今美国政治分裂的现实显然同这一制度安排难以调和。

  美国宪法做出的制度安排要有序运转,需要各方能接受妥协,并就决策达成基础广泛的共识。但当主要政党变得像今天这样在意识形态上极端分裂时(尤其是当两党都没有能力在国会获得明显且持续的主导权时),做到这一点的难度很大。在此背景下,只要碰到像控枪之类的争议性议题,就会导致持续的对立。值得注意的是,从历史视角看,共和党、特别是众议院共和党,在过去几十年已变得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保守。

  杰克·格拉泽:美国每个州不论大小,都在联邦参议院拥有两个席位,这给了一些人口较少的州、特别是中部地区的州(这些地区往往在政治上更保守)在全国政治中获得不成比例的发言权。同时,许多选区在最初划分时就偏向某一政党,因此出现了大量不用选举就可知结果的选区,而来自这些选区的政治人物则会在政治上更为偏激。

  罗伯特·夏皮罗:目前美国政治的极化程度与20世纪大部分时期相比都显得更为严重。这种变化肇始于上世纪70年代。事实上,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,两党都是更具内部异质性的政党。今天,它们内部的同质性则已变得很明显。此外,今天两党对国会控制权的竞争更加激烈。就未来看,两党的分裂仍将持续,因为双方的社会支持力量也已变得高度分化。

  洛雷尔·哈布瑞吉·永:从历史看,美国政治不乏高度极化的时期。事实上,二战后美国政治出现的两党向中间靠拢阶段,才显得有些“不正常”。然而,当前美国政治分裂蔓延到更多领域,且在公众中导致更多“部落”出现。当单一政党无法同时控制国会和白宫时,两党分裂总是会导致政治僵局。但出人意料的是,当前尽管共和党掌握了国会和白宫,但华盛顿还是面临政治僵局,这只能说明共和党内部的分歧也在加大。

  环球时报:有分析称,国会的分裂根源在于美国社会的分裂。该怎么看这其中的逻辑?

  马克·彼得森:与国会相比,美国公众的分裂程度相对较小。在国会,特别是在众议院,几乎没有真正的温和派议员。但在公众里,温和派依旧占多数。然而,因为出现了一种“分群化”的过程(自认为是共和党或者民主党的公众在价值观问题上都变得更为“纯粹”),美国社会的分裂也在加剧。一些曾经获得跨党派支持的议题,目前两党之间也出现了分歧。比如,环保议题曾在两党都有相当一部分力量支持,但今天这被视为一个只有民主党才支持的议题。

  随着两党在广泛的政策问题上变得更像两个“部落”,它们以及不同社会群体间的相互不信任感也陡然上升。现代媒体特别是社交媒体等因素无疑加速了这种分裂。今天,人们仅仅通过政治人物的党派关系就能预测出其政策导向,这样的情况在美国历史上是较少见的。

  罗伯特·夏皮罗:首先出现分裂的是两党。上世纪60年代,两党在种族问题上逐渐分道扬镳,随后在越来越多公共议题中,距离不断拉大。政治领域的分裂带来社会层面的分裂,而从目前看,社会层面的分裂正在“自我维持”。现在,两党的支持群体高度分离,而且往往只关注自己所支持政党的领导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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